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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很多家庭在晚饭后都会有类似的场景——一家大小拿着手机、iPad、电脑，各有各玩、各有各看，像李佳琦、董宇辉这样的网红主播成为时代的宠儿。

但在八九十年代的家庭里，晚饭后呈现的却是另一番的场景——在未有互联网的时代，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聚在一起看电视节目，而那时候的时代宠儿，当然就是电视节目主持人了。

当时广东电视节目主持人之中，有一对金童玉女，令到观众印象深刻，他们就是陈旭然和区志航。

▲区志航与陈旭然一起主持节目

直至现在，很多自媒体上依然流传着陈旭然和区志航的种种故事，特别是在1998年正值黄金时期的陈旭然忽然在自宅中香消玉殒，外界更是充满了各种猜测和传说。

而作为陈旭然前夫的区志航，亦早在电视媒体走向式微之前，转型成为了一位当代艺术家，创作了一系列充满人文情怀、具有开创性的裸体俯卧撑作品，夺得众多国内奖项以及被誉为世界新闻摄影奥斯卡的“荷赛”奖。

▲《羊城晚报》关于区志航获得荷赛奖的报道

2023年12月30日，在陈旭然逝世25周年的日子，我采访了区志航，听他作为一个退休的媒体前辈，分享了他人生之中，不仅仅有陈旭然的故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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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8年，区志航出生于广州，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，他最小。他的父母受过比较良好的教育，父亲曾是抗日军人，母亲亦曾担任商业电台的播音员。但在后来那个讲究又红又专的时代，这些经历却没少让他们吃苦头。

▲区志航全家福（1962年）

虽然区志航出生后，他们的家庭经济常常处于拮据之中，但五兄弟姐妹却从来没有缺过父母的爱，大户人家出身的妈妈，总会千方百计改善家庭的生活。

区志航说：“我们家很和睦，我从小就很乖，读书也很认真，妈妈常说家里最不用操心的就是我。”从小学到大学，区志航几乎每个学年都获得学生奖。

▲区志航（后排左1）在1975年入团

由于以前父母的家境和形象较好，年轻时留下了很多老照片。因此在儿时，区志航就时常翻阅这些照片，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。

这不仅使得区志航开始对摄影产生的兴趣，也在他幼小的心灵埋下了质疑的种子：“当年总说万恶的旧社会，但父母的老照片却显示，比缝缝补补又三年好得多的一面。”

▲区志航的父亲母亲结婚照（1948年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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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1966年上小学到1976年高中毕业，区志航的青少年时期都处于文革的十年之中，毕业后自然加入上山下乡的行列。

1977年，区志航参加了首届恢复的高考，但由于读书时期教材的设置，以及忙于政治运动、学工学农学军学商和去农村分校，所学知识很少，底子太差，尽管高考前努力补习，但最后名落孙山。

▲知青时期在家准备高考的区志航（1977年）

1978年，他降低了目标，将考大学改为考中专，阴差阳错最终被广州市供销商业中专录取，就读商业企业管理专业。1980年毕业后，他被分配到实习的广州供销社物价处工作。

“这份工作挺好的，可以到处跑了解市场行情。更重要的是价格是国民经济的杠杆，有助于了解和认识民生与社会。”区志航说。

工作一年后，一直渴望弥补缺失的他，又考入华南师范大学，边工作边攻读马列教研室本科政治专业，1985年以优异成绩毕业。

▲区志航大学毕业照

1987年，广东电视台还未搬到现在的环市东路，而是在现在人民北路的广东电台的位置。区志航有次踩单车经过，见门口有过百俊男美女在排队，一问才知道，原来是广东电视台模仿香港TVB，举办艺术培训班，对外公开招收学员，主要是为了培养小品、短剧和综艺节目的演员。

▲电视台培训班招生简章

看到培训班有艺术概论、形体训练、表演声乐等课程设置，一直想丰富自身艺术细胞的区志航，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报了名，结果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刻开始新的转向……

本来，招收简章规定不超过28岁，当时区志航已29岁。他问考官是不是很在乎年龄？考官看了看区志航填写的报名表，看到了大学本科学历，应该是上千报名者中学历最高的一个，于是让他面试。结果他顺利通过面试、初试和复试，考入广东电视台第二期艺员培训班。

▲电视台培训班录取通知书

“如果那次我不是偶然踩单车经过人民北路，很可能我现在就是以公务员身份退休了，而不是在电视台以媒体人的身份退休了。”区志航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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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8年，区志航正式调入电视台工作，先后主持了《早晨》《旅游航班》《公民与法制》《家庭百事通》等等节目。

▲区志航曾专访杨紫琼、谭咏麟、曾宪梓

1994年11月6日，中国首个杂志式综合时尚电视节目《时尚放送》正式开播，区志航担任制片人和主持人。

关注衣、食、住、行、人文、艺术等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前瞻性信息和话题的《时尚放送》，迅速成为备受观众喜爱的节目，头一年的收视率，一直名列广东电视台所有节目的前十，大部分时间是前五，最高排名第二。

▲《时尚放送》节目海报

某程度上，区志航相当于现在的视频平台时尚博主，既要幕后策划，又要幕前出镜。

“我不希望做读稿机器，所以在绝大多数节目我都会参与选题和采编。而当时相信到现在，集策划、采、编、导、主持、制片于一身的电视人还是比较少的。”区志航说道。

▲《时尚放送》专访黄霑

在电视台的努力，除了让他逐渐被广东观众所熟知外，也让他在1997年斩获了第三届全国“金话筒”的银奖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向来重视区域文化的区志航是用粤语节目参评，银奖应该是地方语言电视节目的最高奖。

▲区志航获金话筒银奖证书

“我觉得，那个时代是建国以来最宽松和充满可能的时代，机会很多，只要敢想肯干，一切皆有可能。但现在的年轻人能不能有所成就，取决于太多因素，机会也不多，谋发展艰难多了……”

走向广东电视台的荧幕，成为区志航事业中的一大转折点，而在这里，他也收获了一段难忘的爱情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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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旭然比区志航小差不多十年，但在荧幕前却还比区志航出道早一些。

1985年，就读于广州旅游职业中学的陈旭然在广州远洋宾馆实习。一次偶然机会，广东电视台社教部《家庭百事通》节目组去远洋宾馆录制节目，负责带队的资深电视人陈文芳老师就一眼便相中了清纯亮丽、只有17岁的陈旭然，极力推荐她到广东电视台工作，而自始陈旭然亦不负所望，从主持《家庭百事通》《早晨》《一周荧屏》《观众点播》等节目开始崭露头角。

▲区志航拍摄的陈旭然

1988年主持《早晨》节目期间，陈旭然与临时借调到电视台、同样主持《早晨》节目的区志航逐渐擦出了爱情的火花。那时候，区志航已30岁，而陈旭然才刚20岁。

虽然陈旭然的知名度更高一些，但两人相处之中，陈旭然却一直把区志航当作成熟的大哥哥那样倾慕着，还成为区志航的第一个人体模特。

▲恋爱中的区志航与陈旭然

回忆起陈旭然，区志航评价：“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，对待家人十分孝顺，对待主持工作非常认真。为了能在录制前做好准备，常常会主动问编导写好了稿件没有，以便带回家熟习。那时候互联网远没现在发达和普及，通讯还很落后，她常常需要等到很晚拿到主持稿才下班。由于记忆力好，准备充分，她录节目往往一次过，很少NG，节目组的编导都很喜欢用她。”

▲区志航拍摄的陈旭然

互勉互励、恩爱相恋近四年后，因为结了婚才能在电视台申请住房，加上要去香港游同住酒店，两人在1992年低调领了结婚证，但没有摆酒，也未生育小朋友。

“婚后的生活如常，平淡而快乐，没打算马上要孩子。曾经不小心有过，为不影响事业，做了人流。当时我俩把主要的经历都放在事业上，她努力做好主持，我不甘心于只做主持，开始了大量的采编工作。我们也争取多挣点外块，为未来打基础。记得1989-1990年春节后两个月的淡季，我和陈旭然应邀一起到越秀山电视塔上的星河座主持晚会，每人每晚30元，我们也正是在这里学会了独唱和对唱。”

▲对唱中的区志航与陈旭然

此时的陈旭然，正值事业的上升期，外界一直盛传她与王怡斐竞争省台一姐的地位。区志航说：“陈旭然和王怡斐在当时的女主持人之中，确实是一时瑜亮，虽然事业上有竞争，但彼此仍然十分尊重。在陈旭然心目中，王怡斐是师姐。”

但演艺圈注定微妙和复杂，高处不胜寒，往往不是两个人之争。在遭遇挫折的时候，陈旭然想过放弃和转行，例如学做会计，还想过生孩子。区志航深知陈旭然酷爱主持专业，建议她再坚持一段时间看看，如果生了孩子，要休产假，体型也可能改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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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、九十年代的广东台，不乏创新和冲劲，在华南地区乃至整个南方都拥有非常强大的影响力，因此曾有过“央视二套”之称，而《万紫千红》是广东电视台参考TVB的欢乐今宵而制作的综艺节目，被誉为“内地综艺鼻祖”。

所以，当时广东的主持人究竟红不红，就得看其是不是《万紫千红》节目的主持人。

而随着后来王怡斐的淡出，陈旭然就顶上与陈维聪搭档，担任《万紫千红》女主持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省台一姐。

▲时任广东电视台综艺晚会核心主持班底

但是，随着陈旭然的走红，她与区志航的婚姻终因难以超越的现实亮起了红灯。

1993年初秋，陈旭然向区志航提出离婚。虽然陈旭然一直未正面解释过想离婚的原因，区志航也一直没有问，但他心里明白。“她还年轻，还有很多可能性，应该不想过早被婚姻束缚吧。当然，也可能有不便说的秘密。”区志航说。毕竟彼此深爱，表面上的确没什么矛盾，不喜欢勉强的区志航也曾作过挽留，但陈旭然似乎去意已定。

▲区志航与陈旭然在广州流花湖公园

在双方同意分开几个月后的1994大年十四晚，区志航在陈旭然家路口前的东风路遭遇了车祸，但他没有告知陈旭然，而是通知其他朋友帮他去医院。

次日陈旭然获悉后，专程到区志航家看望，将她在澳大利亚的小姐姐送给她的袋鼠金币转送给区志航，题字：“好人一生平安”，并提出过复合。

▲区志航一直珍藏陈旭然送给他的澳洲金币

但两人最终还是选择平和结束婚姻关系，电视台所分的房子，区志航争取了下来留给了陈旭然。不仅如此，只要陈旭然有需要，区志航会尽力而为。1998年底，陈旭然任制片和主持的纪念中国改革开放20年综艺晚会经费不足，区志航引荐了老朋友、名模马艳丽领衔义演时装表演环节。

“我们离婚后，在电视台碰面会彼此问候，每逢重大传统节日或某些水果特产收获的季节，陈旭然会送礼物给我的父母，请他们吃饭。我的父亲母亲与家人和我一样，并没有抱怨陈旭然，对她挺好。”区志航说。

▲区志航与陈旭然两家人的合照

区志航还透露：“陈旭然小姐姐发来照片并告诉我，阿旭与你一起的那几年，是她短暂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，她用爱心封面相册，一直珍藏着你们和你为她拍的照片。”

而区志航也精选出两张他为陈旭然拍的照片，请艺术家朋友画了两幅油画作品。

▲左滑查看图片，用区志航拍的陈旭然照片画的油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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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6年春节前夕，区志航迎来了第二次的婚姻，与一位电视圈外的女生相恋并结婚，于1998年6月生下了女儿，此时，他所创办和负责的《时尚放送》节目如日中天，节目被交换或卖给国内20多家电视台，可谓家庭和事业双丰收。

▲区志航亲吻出生不到一周的女儿

正当观众们以为区志航与陈旭然这对荧幕上金童玉女分开后，可以各自安好地生活和发展的时候，一件震惊整个广东并影响到全国的事件发生了。

1998年12月30日一早，区志航就被众多朋友同事的来电吵醒，被告知——陈旭然在家里出事了！

“在29日傍晚，我还在电视台见过陈旭然，还打了招呼，没想到第二天人就离开了，非常非常突然！”区志航回忆道。

▲区志航拍摄的陈旭然

据事后警方调查通报指，杀害陈旭然的凶手为来自湖北的打工者丁国礼，他曾在陈旭然所住的天成大厦工作，所以对大厦情况十分熟悉。

据丁国礼供认，他于30日凌晨从天成大厦顶层自上而下进入陈旭然的房间，意欲盗窃，当他进入房间时被陈发现，便扑上前去用手紧紧扼住陈的颈部，还用一把小刀架在陈的胸前威胁。

▲区志航拍摄的陈旭然

陈旭然进行反抗，丁先是将陈扼昏过去，接着就在房内找财物。这时，陈苏醒过来，跳起来与丁搏斗，在撕打中陈大叫救命，但住在另外一房间内的保姆却并未听到。

丁紧紧扼住陈的颈部，终将陈残忍地扼死，并抢去陈的钱包。天河公安最后在天成大厦地下停车场门边找到了这个空钱包，而据称钱包内现金只有数千元。

直至30日上午，陈旭然的保姆睡醒后从房间内出来，才发现躺在地上的陈旭然，但可惜此时已经香消玉殒。

▲区志航拍摄的陈旭然

作为一名年轻、美貌、富有、知名的女子，事业正是如日中天之际，却忽然在高层豪宅被杀，这难免惹来各种的猜测，成为了阴谋论最好的素材。

“你问我相信哪个？我只能说如果没有其他的证据，只能相信警方的结论。”区志航说，“但正如一位比我更资深的电视台同事说的那样，陈旭然事件不仅是她的人生悲剧，也成为广东电视台的转折点……”

陈旭然离世后，区志航参加了她的葬礼，并一直和她的家人保持联系至今。

▲区志航出席陈旭然的葬礼

尽管陈旭然逝去多年，但至今仍然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闻，甚至在新媒体时代困扰着区志航这样的资深媒体人，某头条的新闻平台上，就有自媒体营销号如此写道——陈旭然的“死亡”给区志航带来的打击过大，受此刺激，区志航离开电视台，开始创作大胆不羁的行为艺术作品，“一脱成名”……

“有些自媒体想当然或为了哗众取宠吸引流量乱写，将陈旭然的死与我的当代艺术创作捆绑在一起，罔顾我与陈旭然分手超过5年、组建新家庭将近3年、女儿已经半岁，陈旭然才不幸遇害的，与我转型当代艺术创作毫无关系。”区志航说。

▲区志航与女儿在《不一样的风景》俯卧撑作品展览现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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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旭然走了，但区志航的人生还在继续，而且不断超越。

创办《时尚放送》节目后，区志航有更多的机会通过广东美术馆等渠道接触和认识当代艺术，逐渐发现当代艺术的意义、力量和瓶颈，开始尝试媒体和资源整合，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当代艺术创作。

2007年，区志航创办了将当代艺术的观念融入人物访谈中的新锐人物访谈录《写真》节目，并于2008年春季开播。

▲新锐人物访谈录《写真》节目开播展览海报

2007年6月底，区志航第一次公开了具有开创性意义的“俯卧撑”系列。迄今为止，他已经在国内外重大的历史和节点性公共事件的现场，坚持了20年的创作，完成了近1800个俯卧撑作品，行程超过百万公里，没有人再怀疑他的惊世骇俗是为了炒作。

作为一个资深的传统媒体人，区志航认为，一直以来，尤其随着互联网的崛起，信息不断涌现，令很多刚发生的重大新闻事件很快被下个新闻事件掩盖和淹没。而这些事件的真相和发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？有没有一种方式可以在新闻事件发生之后，延长大家的关注和反思呢？

▲《区志航：记忆的俯卧撑》大型作品个展现场

或许没有人愿意去看过时的新闻，但往往有兴趣去收藏久远的艺术。新闻是有时效性的，艺术是永恒的，区志航尝试通过艺术的永恒性弥补新闻时效性带来的问题，并拓展艺术的现成品。

提到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创作，区志航说几乎每次创作都刻骨铭心，例如2015年前往天津大爆炸现场的经历：“离爆炸现场还有3公里，就能闻到非常刺激的化学品味道，进入核心区的部队检测人员都穿着防化服，而我还是、也只能坚持裸体创作。谁让我选择了这样的艺术方式？据检测人员反映，爆炸核心区当时氰化物超标800多倍。那一刻，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。”